一時間，王老師和喬曉靜兩人似乎成了世道的棄兒，不知該何去何從，學校是不能回去了，但暫時又無處生活，他們便又偷偷到了城裏，進了一家很小的面館，還沒等吃上飯，就聽旁邊桌上的人談論到城東醫院出現了殺人案，死者肚子上插著一把尖刀，血從二樓東邊第三個房間流下來，流了一樓房間一墻一地，就連院子裏都有一攤子血跡，甚是可憐。還有人說得更詳細，一屍兩命，死者是一個大肚子孕婦，剛住進去深夜就被刺殺了，先前也住過一個孕婦，不過沒有過夜就跑了……喬曉靜看了王老師一眼，出了一口長氣，低下了頭，甚是惆悵。

走投無路的喬曉靜想到了家，但緊接著她又猶豫了，她覺著以現在這種狀態回到闊別已久的家，無疑是向母親的心上紮刀，往母親的臉上抹黑，還有那個**不如的繼父將何以相處，於是，回家的想法便就此擱置了。

其實在喬曉靜懷孕期間，她的老家發生了很多變故：繼父劉麻翻墻偷雞摔斷了雙腿，被人打斷了三根肋骨，形同廢人；母親春花自從給紅杏接生後，將紅杏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，愛不釋手心無旁騖，神色倒是好了很多，但神經還是時好時壞；紅杏自從有了孩子後，母性大發，不但不大糟踐自己的身體，而且視孩子如同自己的性命，愛惜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，顯得年輕了很多，似乎也忘卻了與喬寶財、劉麻的那份不潔的關系，生活過得有滋有味；喬寶財放棄紅杏的一段日子，嗜酒成性嗜酒如命，後來漸漸迷上了陰陽占蔔之術，整天深入簡出神神秘秘的，村民都認為他是中了邪著了魔，雖多次找人招魂驅邪，但都以失敗告終，家人見無濟於事便也就接受了現實，不再過多關註他的行為；喬雙喜自從無緣無故被喬曉靜家解除婚約，萎靡不振自暴自棄好一段時日，整天邋裏邋遢的就像丟了魂似的東游西蕩，直到有一次游蕩到外地，無端對女人上廁所產生了興趣，總躲在廁所後面偷看女人解手，不慎掉入尿池，被人救出後發現已死便扔在了荒草崗子上，不料昏死了幾天又活了過來，後來竟然摸回了家來，性情也發生了變化，不但沒有之前的憨癡，反而變得靈光了很多，無不引起鄉民們的讚賞；爛眼子老漢還是跟過去一樣，有時癲狂癡呆像個小孩，有時先知先覺像個哲人；李憨子在親戚的幫助下，完成從行屍走肉到豁達灑脫男人的轉變——一度將他如同瘋狗一樣關了起來，幫他解掉了酒癮，重新樹立了活著的信心，在紅杏生完孩子的那個禮拜天，他回家了一趟，看到鮮活的小生命在他面前蠕動，一切不快與仇恨頓時蕩然無存，他欣然接受了現實，與紅杏達成了和解。總之，整個村子在平靜中保持著不平靜，在不平靜裏又維持了平靜，一切風雨都來自人心，來自**。

喬曉靜確信了王老師的說法，並視王老師為救命恩人，信任有加。無處可去，兩人商議暫時找一處小旅館住下，未來生活再從長計議。最終兩人在城東找到了一家小旅館，雖然房子簡陋，但卻很經濟，他們便拿著為數不多的行李住了進去。喬老師躺在床上思前想後，總覺著這樣憋屈的活著不是辦法，於是對王老師說到：“咱們報案吧，將他們的罪行公諸於眾，讓他們下獄。”

“讓他們下獄？報案只會讓咱們下獄，還有可能連下獄的命都沒有。”

“我就不相信沒有王法。”

“柳大夫死了，你不也差點沒命了嗎？他們互相勾結，狼狽為奸，官官相護，誰會替你我主持公道？就是下獄了，人家裏面也有人，不等你開口，鶴頂紅可能都送你去見佛祖了。老老實實待著吧，別那麽天真了，你也不看看這啥世道。”

“也對，他們都能彼此冒名頂替，還有啥事做不出來呢！”

喬曉靜報案的想法就此作罷，再也沒有提過報案之事。穩定了兩天，王老師自知坐吃山空不是辦法，便早早出門開始尋找活計，受了驚嚇的喬曉靜不大有勇氣出門，加之肚子大不方便，總縮在床上。王老師已經在張記糧行當上了夥計，隨著年關將近，糧行的生意越來越興隆，幾個櫃臺都是購糧者人滿為患，糧行急需要像王老師這樣肚子裏有點墨水的人，不用扛包卸貨，而是動動算盤珠子，記錄各色糧食出售情況，完成一天的流水賬就行。王老師一入行就幹得非常順手，表現深得老板認可，沒幾日便成了老板器重的人物，活相應就多了起來，出門越來越早，回家越來越晚。喬曉靜看到王老師早出晚歸甚是辛苦，但見他樂在其中，原本想表達感激之情，卻欲言又止，不覆提及。

很快到了臘月二十九。上午十點左右，天色突變，刮起了西北方，風越刮越烈，墻壁上的小窗戶多次被風推開，寒風順著窗戶潑灑過來，屋子瞬間變得跟寒窯似的，喬曉靜踮著腳關了幾次窗戶，但很快又被狂風推開了。無奈之下，喬曉靜搬來了一把小木凳子，找來了一把錘子和一塊木楔子，挺著大肚子踩上了凳子，關上窗戶釘了起來，釘了兩錘子便打到了手指頭，手本能往回縮了一下，木楔子和錘子順勢掉了下去，喬曉靜手忙腳亂從凳子上撲了下去，凸起的大肚子穩穩當當摔在了地上，發出了沈重的巨響。喬曉靜痛的睜不開眼睛、喊不出聲來，只見她的手高高舉在半空，無助地揮動著手臂，顯得很是孤寂。喬曉靜的身下湧出了血來，血跡越來越大，像一朵鮮紅的玫瑰向四周伸展著花瓣，而花蕊正是躺在血泊中心的喬曉靜，這一朵玫瑰冷艷無比，足以使人心臟和血液凝固。

與往常一樣，王老師依舊是深夜回到了住處，唯一不同的是這是年前最後的一個班，糧行放了年假，正月十五恢覆營業。他拖著疲倦的身軀到了門口，輕輕打開門，不想攪擾喬曉靜休息，當他躡手躡腳往前走的時候，卻被地上的東西絆倒了，他感覺地上濕乎乎的，趕緊爬起身來，摸索著點上了燈，燈光下的屋子讓他大吃一驚。他怯生生地將手伸到了喬曉靜的鼻子邊，感覺還有氣息，便抓起喬曉靜的身子像扔麻袋一樣扔在背上，朝醫院跑去。狂風卷著雪花，蒼白的世界在狂風的席卷下有點兒晃動，王老師背著氣息奄奄的喬曉靜頂風冒雪在路上狂奔著。

到了醫院，一位年邁的值班醫生幫忙將喬曉靜放在了手術臺上，整個醫院頓時忙碌了起來，其餘的醫生都跑進了手術室。王老師在手術室外面焦急等待著，一分鐘過去，兩分鐘過去，十分鐘過去，一刻鐘過去，兩刻鐘過去，一小時過去了，時間如同一根根刺，不停地在王老師的心上紮著，他感覺自己很快就會窒息。大夫終於出來了，滿臉的嚴肅和凝重，用沈重的語言說到：“胎死腹中，大人險些喪命，幸虧送來得還算及時，已從鬼門關拉扯回來了，不過喪失了生育能力。用心照料，靜養為宜。”王老師聽到大人活了過來，急於表達感謝，連連鞠躬作揖。喬曉靜在醫院住了一宿，第二天便辦理了出院手續。回去的路上到處都張燈結彩，家家戶戶門上貼了新對聯，有的家門板上還貼了秦瓊敬德等避鬼驅邪的門畫，炮竹聲陣陣，又是一個好不熱鬧的新年啊！喬曉靜和王老師讚嘆著，回到了出事的小旅館裏，外面還時不時傳來炮竹聲，屋子裏顯得有點兒淒涼。喬曉靜沒有傷心欲絕，也沒有陷入悲痛深淵，經歷生死瞬間讓她明白了很多，特別是對於那個已經死去的孩子，她認為這都是天意，這孩子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孽種，若是來到世上也是帶著卑微和下賤的標簽，定會成為別人嘲笑的小醜、消遣的對象，亡於腹中可能是最好的歸宿。喬曉靜還認為人不可與命強爭，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，強爭悖逆天意，最終不但無獲無益，可能還會招來禍端。王老師坐在一旁不停地點頭，示意讚成喬曉靜說法，雙方情緒都很平和。

中午，王老師給喬曉靜買了一碗小米稀飯和一個燒餅。

晚上，王老師買了很多菜，用紙墊著擺放在床上，各種各樣六七種，還有一碗小米稀飯和三個大白饅頭，甚是豐盛，這便是兩人的年夜飯了。

平靜的生活總是過得很快，轉眼之間，已經到了正月十五。街面上又熱鬧了起來，叫賣元宵的聲音一大早就打破了王老師和喬曉靜的寧靜，喬曉靜準備出去湊湊熱鬧，王老師卻用一大堆坐月子應註意的事項打消了喬曉靜的念頭，兩人吃過早飯，喬曉靜又鉆進了被窩，王老師則梳理打扮了一番，徑直朝張記糧行走去。

糧行裏人頭攢動，無論認識不認識，彼此都會抱拳於胸前，互道新年好、新年發財、元宵節快樂之類的祝福，王老師自然也不例外，先是祝了糧行張老板生意興隆財源廣進，又祝了其他的夥計工作順心闔家幸福，最後還祝了在糧行中的所有主顧闔家幸福其樂融融，整個糧行呈現出一派歡聲笑語喜氣洋洋的景象。八點時分，各大店鋪都在門前燃起了炮竹，聲音交相呼應，震耳欲聾，所有的人都駐足觀看著這一盛景，炮竹聲停，各店老板又伸著脖子使勁喊到“開業了”，所有的人又都潮水一般湧動起來。就在王老師重又拿起賬本，劈裏啪啦撥打算盤的時候，突然面前出現了一個黑影，王老師頭都沒擡，隨口說到：“元宵節快樂，你需要點啥？”王老師見沒有回應，擡頭註視，發現胡教育專員帶著禮帽走出了糧行。下班後，王老師根本沒有留意身後那兩個著深色褂子的跟蹤者，他急匆匆回到了旅館，要求喬曉靜不管外面發生啥事都不要踏出旅館半步。

第二天，王老師照常去上班。

一夥人沖進了喬曉靜的房間，不由分說便塞住了喬曉靜的嘴，將喬曉靜五花大綁，裝進了一個大布袋裏，扛著出了門，扔在了一架馬車上，駕著馬車揚長而去，動作相當嫻熟。車子顛簸著到了荒郊野外，馬車突然停了下來，這夥人將布袋子解開，對著喬曉靜說到：“冤有頭債有主，做鬼別找我們麻煩，我們也是拿人錢財**的。”將喬曉靜從布袋子裏拖了出來，扔進了一個預先挖好的土坑，“埋！”土塊四面八方朝喬曉靜的身上砸來，不一會兒，喬曉靜閉上了眼睛。

荒郊野外，寒風哭喪間發出怒號之聲；亂墳崗子，雜草盤旋處顯盡蒼涼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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